Charming Lady, Charming Age
凌晨12:41
在診間待久了，偶爾也會遇到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病人，有些是特別熱情、有些是特別鬱悶、有些帶著那麼一點點為健康煩惱的憂鬱氣息、有些則是已經認為此生足矣的自在。
相較於其他科別可能會造成生命的消逝，我們是一個嚴重起來會造成生活極為不便，但大多數的疾病都不會危及生命健康的科別，也因此診間雖然忙碌，但是多數病患離開診間都是帶著解答離開，而非需要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的痛苦(當然，某些疾病還是會造成病患生命極大的改變)。
那天當L小姐進來的時候，診間就像是吹進了一陣名為「自信」的異國風。
醫師病患為數眾多，雖然違反「一診一人」的規定，但為了加快看診速度，看診時，下一位待診的病患多半已經在診間等待。L小姐進來時，先看到的是她那一頭蓬鬆如獅子的黑色大捲髮，是一種很難讓人忽視的存在。我通常是診間裡面，最有時間偷偷觀察病患的人，但面對如此顯目、且對自己外表如此自在的女子，偷窺的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那大概就像是如果有一天對面大樓那個洗澡都不關窗的肌肉美男子，突然邀請你到他家看他洗澡一樣的不自在吧(哈，從這個舉例就知道我的生活想像多希望有這樣的事件存在)。
她穿著牛仔短裙，上身是一件簡單的小可愛，蓬鬆的大捲髮裡面，醒目的大耳環不時的出來打招呼，她有著一雙性感的厚唇，雙眼眨啊眨的，睫毛濃黑纖長的驚人，畫著幾近全框式的眼線，通常我是可以一眼判斷出到底對方是不是帶假睫毛，但那天我卻因為太過害羞，只能假裝專業的看著她，好奇她的背景與故事。
聽著她跟醫師解釋她自述過去曾動過的手術與造成的結果，她的情況其實只比一般人複雜一些，但要解決她目前的困擾並不困難，只需要動個簡單的手術即可一勞永逸，只是這個病徵對於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有年華老去一天的美麗女人來說，她卻太過快速的接受，並開始與醫師敲定手術的時間。因為她的過度自在與淡定，我才突然驚覺她的年紀的確不是妙齡女子了，雖然以她的年紀來說，執行這個手術是早了點，但因為她過去其他疾病之故，導致她困擾的時間提早了一些，但更確切的來說，這個年紀的確是個中老年人了。
我忍不住要說明一下年紀對人(我指的是不論性別的)可能造成的傷害，四十歲與六十歲都是一個門檻，許多四十幾的人是看不出實際年紀的，你只能猜測他超過三十歲，但無法衡量他到底是三十好幾還是四十好幾。我曾看過保養得宜的人，明明已經接近五十的年紀，如果不說，我大概會猜他最多三十八，因為他渾身散發出對生命的積極度與對自己生活的滿意度，讓我覺得跨越四這個數字可能是褻瀆(這裡可能又是我個人對於數字的盲點與迷思)，那絕對不是靠肉毒桿菌就能造成的效果，像是最盛開花朵一般的生活能量。
六十則是能量凋零的門檻，雖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但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無情的壓力與生活空虛，纏身的病痛與放棄自我未來的可能性，讓很多人一過六十，看起來卻像是七、八十。但最可怕的大概是明明已過少女年華卻穿著一身唯有青春肉體才能支撐的流行服飾，不是不能，而是生活已缺乏這樣的能量，硬穿上身只有一種能量散去的惆悵感。
這些「閱人」經驗讓我暗自警惕，無論我走到人生的哪一個階段，即便生理能量有所耗損，那對於生命的熱情與衝勁，還是要竭盡一切能力，讓他保留在我這個小小的身體裡。
回到L小姐身上。醫院生活多半是無趣的規律，醫師與她閒聊了一回兒，知道她是現在旅居法國，她甚至大方的提供法國旅遊建議，還說到如果未來有機會去法國，她可以充當導遊帶我們遊歷，對於這樣的熱情我們當然是禮貌的謝謝，但聽到旅居法國，為何我卻有種「這就難怪了」的感嘆。
下次再見，已經是手術前一天，她穿著一襲長洋裝，帶著我們去海島度假時在海灘假意曬太陽時才會帶的寬版編織草帽，還是抹了那個即便再流行我仍不敢擦上的正紅色唇膏。這次一同登場的還有她的法籍丈夫，或許是我無法判斷外國人的年紀，兩個人站在一起是一種「無齡」的自在感，丈夫用英文與醫師交換手術的細節，L小姐則笑著告訴我們，她的法籍丈夫不停的詢問她手術的相關細節，她雖然理解，但卻無法用法文或是英文跟他解釋，只好丟下一句「你親自來詢問醫師」來安丈夫的心。在合理的範圍內，醫師的詢問小小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兩人都各自結婚過，也各自擁有上一段婚姻的小孩，在這個年紀又找到相屬的彼此，求的是自在與開心。
再次回診，已是手術執行後的隔天，手術相當順利，醫師給了L小姐一付保護術後部位不受傷害的配件，這個配件在美麗又重視自己外表的人眼中，多半是不合格到要打入地獄的配件，但丈夫卻不只一次稱讚帶起來與她那一頭蓬鬆捲髮真是好看，並真摯的感謝醫師幫助他的太太解決了困擾。
絕對不是媚洋崇外，但面對這種自在生活做自己的女人，我想或許同年齡的台灣男子無法與她同行過下半輩子，先不論這樣年紀的美麗是否藉助了其他現代醫學的幫助，但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自信的美感與對年紀的自在。
我希望我在她那個年紀，可以有這樣的自信與自在。
這樣的自信不源自於自己外貌是否維持年輕貌美，而是一種「老娘就算皮鬆肉垮，我也敢穿比基尼曬太陽，而且我覺得我美翻了」的自在。
(此為2012年工作小札記，雖然離開了上一份工作，我卻清楚的記住這些漂亮的美麗故事)
(此為2012年工作小札記，雖然離開了上一份工作，我卻清楚的記住這些漂亮的美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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